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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3章 因緣際會0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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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3章 因緣際會04

張善雲疾步走到涼亭下, 看了一眼立於一旁服侍的女使道:“天這麽熱,怎麽不請姐夫進屋等。”

劉世韜連忙站起來,今天完全換了一套神情, 極為客氣地作揖道歉說:“三妹妹,昨天是我不好, 出言不遜惹惱了哥哥和嬌娘。妹妹是家裏最和善之人, 我昨天一時腦子發昏,才說了那些混賬話, 還望妹妹千萬為我在嬌娘和哥哥面前美言幾句。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,求妹妹幫忙向嬌娘說說情, 讓我能見她和越哥兒一面。”

眼前人雖然嘴上說著討好的話,也做出一副溫順的姿態, 可是不知為何,善雲總覺得哪裏不舒服, 於是移開視線看著別處。“姐夫, 你也知道, 我堂姐向來自有一套主意,我未必能勸得動她。”

“不不,嬌娘肯定聽, 她最信賴的人就是三妹妹,只要妹妹肯幫我說幾句話,就是要怎麽打我罵我都行。”劉世韜說著, 沖身邊跟著的小廝招手致意。

小廝上前來, 將手裏一個木盒子遞給問禪。

“三妹妹,這是我托人買來的老山參, 三妹妹一定要收下,幫我轉交給嬌娘。”

劉世韜言之鑿鑿, 善雲只得暫時應允,“好吧,姐夫先回去,我去和堂姐好好說。”

“好好好,有勞三妹妹。”

劉世韜千恩萬謝地走了,善雲拿過他送來的盒子,徑直往嬌雲的院子裏去。問禪跟在後頭問她:“姑娘真的要幫劉姑爺去說情?”

善雲瞥她一眼,“等會兒去了堂姐那裏不可胡說。”

問禪雖然性子跳脫,但還是十分聽從主人的話的,見自家姑娘神情嚴肅,自然收斂下來。“是。”

兩人走到張嬌雲的房裏時,她正坐在桌邊吃飯,見張善雲來,便招呼她:“善娘,過來一塊吃。惜月,給三妹妹再去取一副碗筷來。”

女使依言離去。

數月不見,嬌雲整個人看著憔悴許多,發量銳減,眼睛底下的皮膚上還生了許多斑。原本明媚又鮮亮的一個人,仿佛被抽去了精氣神,一瞬間黯淡下來。

善雲走到桌邊坐下來,問她:“堂姐,昨晚休息的還好嗎?”

嬌雲隨意應了一聲,“還行吧。”

“劉姐夫剛才來過了。”善雲說完,看著堂姐。

惜月拿著碗筷過來,為善雲布在面前。

“我知道。他來找過我,我沒讓他進來。”嬌雲伸手捋了捋鬢發,“他是不是跑來求你,說了很多好聽的話,求你原諒他,求你幫他找我說好話?”

“是。”

“這就是姑爺慣用的伎倆!”惜月恨恨地說:“每次都是由著老夫人折磨姑娘,然後第二天再來求饒討好,一定要讓姑娘原諒他、不要走。姑娘心軟答應了,馬上過不了幾天又開始和原來一樣,見不到人,也不會為姑娘說一句維護的話。”

張善雲道:“怎麽這樣?為什麽堂姐從沒有說起?”

嬌雲神情麻木,無甚感情地吃著湯餅,麻木地說:“嫁了人,總不好什麽糟心事都拿回家來說。我以前不當事,真等自己做了新婦才知道,做姑娘時候的日子真是太好了。”

她繼續道:“你看那些成婚多年的夫妻,近一點的就比如堂哥和大嫂,我們都只見到大嫂毫無怨言地照顧家裏的飲食起居,親自為官人濯洗衣衫、烹飪菜肴,連我們這些弟弟妹妹的事情大嫂也一並打理著。可是堂哥給大嫂帶來了什麽呢?帶給她艱難而貧窮的生活?交給她捉襟見肘的月俸?”

“說遠一點,我那已故的老爹爹。不論是照顧兒女還是家中事務,全都是我娘在打理,即使家裏花的錢都是娘在醫館看診掙來的,可是爹爹總是以男子不理家務為榮。若非爹爹亡故,我都難以想象此刻我和娘的生活該有多麽糟糕。”

“我不同意給劉世韜納妾,不是因為我的妒忌,我只是無法接受要靠爭奪丈夫的註意才能生活下去,我不想過那樣沒有自由的日子。”

“女子嫁入夫家,為夫家操勞一生,孝敬公婆,管束仆從,用自己的體己錢補貼家用,仿佛一個完美的工具人。”

“可我總想做個自由的人,而不是工具人。”

說完這些,嬌雲尷尬地笑笑:“我說這些話,你是不是很驚訝?”

張善雲搖頭。“驚訝,但也不驚訝。堂姐,從你在江寧時說起懼怕生兒育女的時候,我就知道你對婚姻和子女一直有自己的看法,你有你的道理。”

嬌雲道:“那你可擡舉我了。我想要的夫妻相處方式和自由,在旁人看來就是沒有道理,是不孝。”

善雲並不想反駁或者讚同,只問道:“那你有什麽打算嗎,堂姐?”

嬌雲放下筷子,以手心反覆摩挲著額頭。“我想過像惠雲姐姐那樣和離。可是我若和離,自己沒有謀生的手藝,我哥哥也沒法養活我一輩子。我若留在家裏,只能是堂哥和嫂子的拖累。我能走的路,似乎只有回到劉家去。善娘,你一直比我有主意,你說我該怎麽辦?”

張善雲看著自己的堂姐,她方才所言雖是產婦情緒偏激所說的話,但確實是整個應天府乃至整個大宋女子的現狀。

士大夫以冷靜、內斂與優雅為榮,故而要求女子更柔弱和沈靜,方能反襯出男子的氣概。

莫說宗門貴婦,哪怕是家境略好一些的商賈之家,亦是要求入門新婦蒼白、瘦幼、柔弱,謹小慎微地在婆家討生活,低眉順眼地服侍公婆與丈夫,照顧丈夫的弟妹,操持夫家一切事宜。

若是夫家境況好,新婦的生活還好些,至少不用憂心怎樣用一丁點錢處理全家的吃喝用度,也不用徹夜紡織刺繡,用以換些銀錢補貼家裏。

若是富家經濟狀況不好,新婦便只能做一個勞碌的傭人,奉獻一生,不斷生育,服侍夫家,且沒有俸祿。

而本該最親近的官人,並不在意妻子想些什麽。他需要的並不是一個理想的愛人,而只需要一個周到而順從的管家,為他打理好家裏所有瑣事,孝敬他的父親母親,他便可以安枕無憂的在外追求自己的理想。

文人多在妻子過世時讚美她這一生多麽孝順父母、奉獻子女,卻無人書寫自己對妻子有多少眷戀與恩情。

所以張升照養外室那會兒,大嫂當時即便氣急了說了狠話,但是平靜過來之後也決不會想到要與大哥和離。畢竟相較其他人來說,張升照已經算是個中等偏上的優秀官人了。

張善雲說:“若能夫妻恩愛到白頭自然是最好,若是得不到心心相印的夫婿,能相敬如賓過一輩子也算是良緣。堂姐,或許未來的女子,在夫家的生活會比現在自由許多。現在我們不能改變,只能在現狀之下尋一個最輕松的活法。”

“善娘,你知道小時候為什麽我特別嫉妒你嗎?”張嬌雲笑了,“那時是因為你生得比我漂亮。現在才知道,你是活得比我漂亮。如果我也和你一樣,早早學一門謀生的手藝,又在婚嫁時睜大眼尋一個交心的人。前有愛人,後又退路,或許今日就不會在此長籲短嘆了。”

她低下頭,吃了一口已經有些糊到一起的湯餅,然後又擡頭:“相敬如賓地過一輩子似乎也很難呢。”

“堂姐,不要這麽悲觀。”張善雲把手搭在嬌雲的手腕上說:

“你想,姐夫雖然愚孝,但勝在打理生意自有一套,此刻你覺得日子難過捉襟見肘,是因為婆母把持中饋,家裏一應事務需要你出錢出力打理。可是等以後婆母年邁疲累,由你管家,日子就能松快許多。”

“我曾聽說有一位東京府的侯門娘子說:把夫家t視為店鋪,將自己當做掌櫃,官人和婆母便只是客人。客人即便難纏,卻也交付酬勞,女子便可對自己寬容許多。”

“以後堂姐也可學習這位娘子,既然自己是個掌櫃,那便得到俸祿,忠人差事就行。”

嬌雲呵呵笑了:“這位娘子說的還挺有道理。不過最幸運的還是你,周大人少時便心悅你,家中婆母早逝,沒有嫡親的弟妹,公爹又與他不在一處為官,簡直是完美的官人。”

善雲臉上的笑容漸漸黯淡下來。方才的思考也忽然一下子擊中了她。

嬌雲說周懷德是完美的官人,於他而言,她會不會剛好是符合士大夫審美的女子罷了?這些年,她即便對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看的更分明一些了,但是到了自己身上,還是沒有底氣。

不多久,桌上所備的飯食都吃完了,嬌雲取了手帕擦嘴,“我要去看越哥兒了,你要一塊去嗎?”

善雲道:“好啊,一起去。”

越哥兒的床鋪設在高淑英房裏,此時張惠雲也在,帶著靜姐兒一起探望越哥兒,順姐兒和婉姐兒都在,家裏的小輩們擠得很熱鬧。

越哥兒剛回家時,張善雲給他診過,這孩子雖然早產了十多天,但是哭聲洪亮,腿腳踢起來帶勁,可見肺腑已經發育完善,是個健康強壯的孩子。

好在住在劉家時,看顧越哥兒的是張家的女使,所以孩子十分健康,現在換了生活環境,也沒有出現不適應。

高淑英做了外祖母,格外高興,一家子女眷圍在一塊唧唧喳喳的聊個不停。

張善雲檢查過越哥兒的肚臍與脈搏,一切都好,想著有嬸嬸這個小兒疾病聖手在,肯定能照顧得妥帖,於是就向嬸嬸和堂姐告辭,準備去醫館。

走出張嬌雲的院子,卻聽到張惠雲在後頭叫她。

善雲停下腳步等,惠雲走上前問:“昨天你回來太倉促,都沒好好問你在城外的經歷,怎麽今日看你情緒低落的樣子?”

若要說這世上最能從細微之處洞悉他人內心的,也就數她二姐姐了。

張善雲搖了搖頭,說了一句無事。

惠雲卻不信,追著問:“如果無事,你怎麽會這樣喪氣?是周大人出事了?”

“沒有,他沒事。”

“你們怎麽了,吵架了?”

“也沒有,二姐姐。我要去醫館了,不和你多聊了。”

張惠雲拍拍妹妹的肩膀,“如果有事千萬不要自己憋著,隨時來和我說。去吧。”

張善雲嗯了一聲,出門去時路過大哥大嫂的院子,看到外院服侍那些女使和小廝走過,全都行色匆匆,神情小心謹慎,頭都不敢擡高來。

她拉住一個女使問:“怎麽回事?”

女使壓低聲回道:“回三姑娘,早上起來是,大娘子和大人因為順姐兒的事爭吵了,大人氣沖沖地去上衙了,大娘子正在屋裏哭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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